Part.1
距离上次吃黑鱼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。这二十多天来,我一直思索着一个问题:母上大人那天究竟如何片的鱼,能保证每个鱼片里都包含至少一根刺?我只记得那天我对着半碗鱼片戴上痛苦面具,面前饭桌上是一小堆片得稀碎的鱼刺。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,对着大厨做饭的视频把片鱼的手艺学会了,下次吃黑鱼一定是我自己来片——倒不是说自己片得就有多好,而是说自己片的鱼带刺也得吃下去——这么一个道理。母上大人听完倒是很支持,毕竟片得好就皆大欢喜,片得不好就顺理成章把锅甩在我头上,怎么讲都不亏。正好昨天上超市买菜,我俩就商量着拎一条黑鱼回家。
走到鱼缸跟前,大致扫一眼,两条翻肚的首先排除;从剩下的里面挑,当然要挑 个的——大个的黑鱼肉质更好。售货员拿着网兜走过来,往水里一捞,黑鱼应声出水。在售货员举着网兜准备装袋上秤的时候,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命运,黑鱼突然间一个鲤鱼打挺;不对,是黑鱼打挺——嘣的一声腾空而起——结果是翻了个身又掉在网兜里。售货员骂了一声,把黑鱼扔进袋里上秤。上秤的时候黑鱼却相当配合,躺在秤上一动不动,估计是因为刚才这一打挺,蹦出了它的整个夏天。不一会黑鱼被送进后厨(姑且叫后厨吧)的砧板上——正所谓“君子远庖厨”,我也就没再细看;只听得咣咣两声,然后是流水声,紧接着是咔咔刮鳞声,这条黑鱼大概就一命呜呼了。
母上大人先行,我推着一车菜,连着黑鱼,走到收银台。收银员四十出头,短发大高个戴眼镜,看上去很健谈。我俩把菜一样样往收银桌上放;放到黑鱼的时候,收银员突然“哎呀”叫了一声。
“我看这玩意害怕,”收银员皱起眉头往后退了半步:“我害怕啥呢,这玩意要是一下活过来咋整。”但是职业素养又让她瞪着眼睛上前半步,左手拎着黑鱼,右手捏着扫描枪找条码。一边找,她一边念叨着:“你别活啊!……别活,别活。”翻来覆去,条码扫上了,收银员如释重负,把黑鱼交到我手上:“我真害怕,它要是突然活过来。”我朝她点点头,她脸上显然是劫后余生的笑容。
Part.2
至于回家之后黑鱼怎么片开倒是不必赘述。毕竟网上的教程一抓一大把,也没有在这讲解的必要。 值得一提的是抠鱼鳞的时候手上划了个口——但也是无关紧要。总之,鱼骨鱼头不算,切好的鱼肉整整齐齐两部分:一边是理论上没有鱼刺的净鱼片,而另一边,是理论上包含所有小刺的薄薄的一长条鱼肉。炒好料汁,添上水,先放鱼头和脊骨,煮得差不多了再把鱼片下进去——合计合计不能浪费,我就把那一长条也扔进锅里——酸汤鱼一气呵成。
先盛鱼片。盛的时候我特别留神把全是刺的长条拣出来放一边,没有刺的放另一边。上桌之后母上大人检验我的成果,鱼片里果然没有一根刺。我也很高兴;就在我把理论上全是刺的那一条鱼肉夹进碗里准备挑刺的时候,我发现这条鱼肉里一根刺也没有。
“坏了,”我心里想,“保不准下歪了刀,鱼刺混进净肉里让我切碎了。”我又在净鱼片里扒拉来扒拉去,想找到鱼刺被我切碎的证据;然而奇怪的是,这里边一样没有刺。
我就想到我之前做实验。那时候我一套流程下来发现,哦豁,结果跟预期不一样;可是又要跟老师汇报,我就不知所措,觉得肯定是完蛋了;后来鼓起十二分勇气问师姐我是不是凉了,师姐却不以为然,回答说“negativedata也是data”,就让我把结果原样汇报给老师听。然后我就学会了,不管好坏,有结果就是有结果;就好比鱼刺清出去或者没清出去,好歹能知道鱼刺在哪。现在的问题是应该有鱼刺的地方没有鱼刺,不应该有鱼刺的地方一样没有鱼刺;这就不是什么negativedata,而是nodata,显然nodata要比negativedata可怕得多。
结果我这一锅鱼片吃得是提心吊胆;我一边吃,一边就犯嘀咕:鱼刺哪去了呢?鱼刺哪去了呢?越想越不对劲,越想越不对劲。直到我把某一片鱼送进嘴里,我的心思还在神秘消失的鱼刺上;突然喉咙里一下刺痛,我才反应过来,完了,扎嗓子眼了。万幸的是这根刺没真扎上,我瞪了一会眼,结果把鱼刺咽下去了,实在是有惊无险。想想还真讽刺,太专注于挑鱼刺,结果反倒被鱼刺卡了一下。
鱼片吃完了以后我去盛锅里的鱼头。鱼头趴在锅里,两眼仰视着锅盖;我掀开锅盖的时候和它四目相对看了一会;电光火石之间我就想起来那“诡异的光”——是这样一个故事:物质匮乏的年代里,一个混小子偶然逮到一条草鱼,家里便喜出望外,大张旗鼓地炖了一锅豆腐鱼汤;饭桌上,家人品着鱼汤,期待着畅想着未来;而一顿饭结束了,生活重新黯淡下去之后,混小子收拾灶台,才发现这条草鱼根本不在汤里——草鱼从锅里蹦到地上,早已死去,“只是眼里还闪着一丝诡异的光”。以前我把它当阅读题去理解,觉得有什么可诡异的,都是扯淡;现在我突然有点想通了。一锅没有鱼的鱼汤,草鱼成功骗过了一家人的一顿晚饭——只有一顿晚饭而已吗?喝鱼汤的时候家里其乐融融,似乎明天开始生活将有起色,不必再困顿劳累,混小子也能背起书包上学去;可是晚饭过后,两个哥哥又要早睡准备起早贪黑,父亲仍然不苟言笑,母亲朝着黑糊糊的天空出神,羊要进圈、牛要喂草、猪还要吃食;草鱼似乎是骗过了一家人,骗他们有一个理想的生活——而事实却是草鱼自己都没下进锅里。
我在想这条黑鱼似乎也骗了我,只不过黑鱼的段位比草鱼低得多,可能是因为刺少;黑鱼充其量只是忽悠我说,嘿嘿你知道我的刺被你切到哪去了吗?——但其实压根就没有那么多刺;然后趁我不注意突然掏出一根刺给我扎一下。我又想,收银员是那么地害怕鱼,也许是因为她曾经见过某条鱼成了精,然后被一个起死回生的妖术忽悠过?……
想到这我竟莫名有些期待。
当然我并不期待这种情况……
↓片鱼手法参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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